Song of Albatross, of freedom, of aspiration, of prayer, of a fledging bird that is wandering, hovering and waiting..."that made the bleeze to blow"
12/21/2006
异端的传承
我读茨威格写卡斯特利奥的故事(《异端的权利》),或者说是一个异端在读另一个异端所写的第三个异端的故事,此说法固然冗长而拗口,确又俭省不得。
因为,历史的记录从无客观可言,即便事发现场同时有百架相机齐闪,也不可能将事件的全部细节一丝不漏地复制下来,更不用说前因后果、起承转合 ,以及台前幕后因素种种。故而,我们所读到的历史,一概都是写出来的历史,是历史在执笔者所处特定方位的一个投影,是原本就并不真确完整的信息经过筛选过滤文饰扭转之后的重塑——正如从盲者口中探问大象的样貌,一方面依赖于盲者摸象的部位,另一方面也取决于盲者在摸象之前先入为主的想象。也就是说,同样一段历史可能在两个人的笔下演变为两个截然不同的版本,而这种偏差与失真才是必然客观存在的,即便坚如董狐之笔,也终究要为自身的意识形态所牵制。因此,历史传记中所展现的历史的原貌,往往倒不如其中所展现的笔者的历史观更为充分,也正是由于这个缘故,我对传记作者的关注程度远远高于历史人物本身。
至于读者,在阅读的过程中便又要对历史进行第二次的加工,恰如蒙上双眼去摸前一盲者所塑的泥像,这一番摸索下来,所得到的结果恐怕便更是要五花八门了。故而我所“读到”的历史,是经我个人的经验与心智再度编撰的孤本历史,于是才有针对同一本书大相径庭的评价与阐发,于是每一段历史都是一部《罗生门》。读书的乐趣也正在于此。
于是,我读茨威格写卡斯特利奥的故事,便同时触发了三个必要条件:
首先,卡斯特利奥是一个“异端”,留下《论异端》传世,方使后人可知其“苍蝇战大象”的不屈事迹。
其次,第二个“异端”茨威格写下《异端的权利》,方才使得这沉寂已三百余年的异端英雄的事迹得以昭示与众并助其人文精神发扬光大。
最后,第三个“异端”读者有幸翻阅此书,方才为之所感动,体内的深蛰的异端灵魂因而得以苏醒,并滥发感慨于此。
异端精神的传承与维系,此三者缺一不可。异端的声音总是微弱的,无时不有为主流喧嚣所湮没的危险,不单要用火焰与刀斧从肉体上消灭,还要用歪曲与诋毁从历史上抹去才肯罢休。于是异端的思想,即道金斯所谓“谜米”(meme),只有依靠势单力孤的异端在艰难传递过程中的不断强化,才能在重压之下存活并得以不断发展进化。因而,只有在三个异端同聚一堂的时刻,异端的思想,对自由人文精神的诉求,才得以在漫长的等待与沉寂之后再度迸发出炫丽的火光,从而照亮面前的道路,确保“即便在至为残酷的世纪,人道的声音仍然占有一席之地。”
我们所在的世界原本就不是一个非正即误的二元世界,然而个人狭隘思想和无限欲望的结合往往造就垄断的恐怖,即便独裁始发于良善的初衷,却也注定无从保证自身的正确性,反而扼杀了任何修正与改良的可能,诸如斯大林的大清洗,或是小布什“反恐战争”。诚然,异端所以为异端,乃由自身少数派独立精神所决定,故必遭优势强权所打压,正如卡斯特利奥被封禁,斯蒂芬茨威格被驱逐,乃至耶稣被钉于十字架。幸而“真理或能暂时被世上那盲目的‘正义’所压倒,却无人能压制真理与永远”,因而即便历经暴君的镇压与屠戮,异端之精神总能如野草于火后的荒野上重生。异端存在的意义,并不在于真理真的掌握在少数人手里,而在于保持思想的多样性和创造性,从而减小人类社会陷于泥潭而无法自拔的风险,为变革和重生留存希望的种子,为下一次大洪水打造诺亚方舟。
“反思真正的异端是什么,我只找得到一个标准,便是:在与我们观点不同的人眼里,我们大家全是异端”,异端的思想未必正确,但异端当有异端的权利——平等与自由。
时时有加尔文,而时时有卡斯特利奥,异端之精神,如薪火相承,世代不息,籍此人类可走向“辉煌的黎明”,而免于被“昔米莱人的黑暗”所吞没。
Subscribe to:
Post Comments (Atom)
1 comment:
这是一本好书。
Post a Com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