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0/2007

软木树的命运

生命进化的过程就像是在地形复杂的山谷里攀爬,每个物种都要尽力向高处爬以避免被淘汰,但由于基因变异频率的限制(每个碱基的突变率<1/基因组长度),自然选择的进化过程又至多只能实现暂时的局部最优,而无法确保一劳永逸,即便繁盛如称霸一时的恐龙,也难逃气候变迁的浩劫。而当人类这位喜怒无常的君主继承了对地球生物圈的统治权之后,自然选择的规则就变得愈发得古怪离奇了。任何一个物种都可能由于偶然得到人类的宠幸而繁荣,更多的则是由于失宠而濒于绝灭,当然相反的例子也同样存在。 刚刚在电视节目里看到一段关于软木树的短片,于是我的收藏夹里又多了一个类似的而又更加复杂的故事。

软木树,学名栓皮栎树(Quercus Suber),生长于葡萄牙等地中海沿岸国家,因其树皮具有良好的弹性和韧性为上等的软木原料而得名。下一次享受葡萄美酒夜光杯的时候,请留意开瓶拔出的木塞,那便是软木树的杰作(当然,我常喝的几十块的葡萄酒的瓶塞都是廉价的代用品,身价1欧元的正宗软木瓶塞是万万消受不起的)。去年曾经有过新闻报导称法国的葡萄酒生产商准备用塑料瓶塞替代软木瓶塞,且不考虑口味的影响,从生态保育的角度出发,当时的第一想法就是软木树得救了。可是后来才知道,原来软木树还有一个独特的本领:树皮再生。采集者将软木树皮剥去之后,树木并不会因此而死亡,数年之后,新的树皮又会再生,因此软木也就成了一种可再生资源。虽然软木树再生树皮的特性断然不是为了适应人类对葡萄酒瓶塞的需求而进化出来的,但这手绝活在客观上的确保护了软木树这一物种在人类巨大选择压力下的存活。

熟料世事无常,由于软木产量有限,价格昂贵,一旦人类找到了廉价的替身,那么软木树的好日子也就要走到尽头了。失去了特殊的经济价值,软木树也就和它的远亲近邻们没有什么分别了,除非人类又能及时开发出软木树皮的其他功用,否则它可能很快就会成为人类的又一个弃婴了。

人类工业文明的历史对于软木树来说不过弹指一挥间,因而进化绝无可能应对人类如此高频率的反复无常,但其实面对变化手足无措的又何止是草木鱼虫,人类自身又何尝不是面临如此窘境?我们追逐财富,追逐权力,追逐美貌,因为在从猿到人的漫长发展史上,这些东西能够决定生存与繁衍的机会,于是自然选择将这些东西定义为人的“本性”。然而当我们通过进化选择了民主自由平等的方式以更好地实现种族延续的时候,原始的本性却成了最大的绊脚石。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虽然读书时已不再宣讲“黄金屋”和“颜如玉”,但现实中却仍然被这些已经不再是选择压力的因素所严重干扰。男人们拼命赚钱,但“成功”的富豪并不能多留子嗣,反而可能引来灾祸;女人们一心美容,而美貌无助于多生娃儿,反倒往往红颜薄命。所谓“快感”原本是进化获得的生存本能,如今却衍生出酗酒、赌博、吸毒等等于生存无益的嗜好来,从祖先那里继承而来的看家本领,被时间扭曲成大大的笑柄,恰如“原始人行走在快车道上”。通过自然选择而发生的生理进化速度早已不能并且越来越难于适应人类文明的进化速度,从这种意义上讲,软木树的命运,其实也同样是人类自己的命运。

2 comments:

Harrison said...

What can change the nature of a man?
Nothing? In many centuries people's answer is "nothing". But in fact, not nothing, but everything.
——Black Isle: Planescape: Torment

Harrison said...

"原始的本性却成了最大的绊脚石."
——我想起自己去年草率提出的一种“甩尾效应”,http://yuhc.blogspot.com/2007/02/blog-post_5691.html

当时还不怎么了解进化心理学,模模糊糊以为自己原创呢,呵呵

P.S."软木树的命运,其实也同样是人类自己的命运。"
——从足够大的尺度上讲,什么物种不是呢?什么文化不是呢?什么存在形态不是呢?
但从凡俗人间的尺度上讲未必。毕竟,人类中不是还有你这种在思考的人吗?希望是不容否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