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赶在进山之前战战兢兢地向导师汇报了我那个离经叛道的研究计划。我估计在上一次课题组会之后肯定就已经有师兄师姐在背后议论:那小子搞的到底是什么啊?
是什么?我也不知道。说起来这个问题已经困扰我有些年月了。
当初报考大学的时候选了生物系,后来才发现原来此“生物科学与技术系”实乃“技术系”,整日与取样器、离心机、PCR和电泳仪打交道,讨论话题总跳不出实验室的瓶瓶罐罐。于是毅然叛逃,改投生态。后又不知不觉七转八转,经济学、心理学、社会学也都或多或少掺杂其中,以至于自己也不知究竟该称其为何物了。既然不论是人还是E. Coli都还在生物的广义范畴之内,就且把我的工作算作生物学吧。不过虽然名曰研究生物学,其实惭愧得很,上一次在卧龙与鸟类专家Tim一起工作,没事脖子上也挂着个望远镜装模作样地站在山坡上观鸟,其实能认得的大概两只手就数得过来。这算哪门子生物学呢?我想起两个故事。
第一个是我自己的故事:还是在研究生院上课那会儿,有一天刚下过雨,我夹着本书在院子里溜达(这是大学是留下的毛病,天气好的时候在室外转悠,天气不好的时候躲到图书馆,总之尽可能不在教室上自习)。在路边发现一个蚂蚁洞,大个的黑蚂蚁(对不起,我向来对动物分类不感冒)正出出进进从洞里往外搬沙子,忙得不亦乐乎,几只带翅的雄蚁也钻出来凑热闹,也许是晒太阳。我下意识地就蹲到路边不走了,就跟儿时在自家小院里一样,“一,二,三……”数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于是又开始思考这样一个问题:我的“生物学”同行们遇到这种情况又会作何反应呢?若是我当初在实验室的同仁们,想必一定抓几只回去化验了,测序?提蛋白?基因克隆?总之肯定是死无全尸了。换做热衷于分类的博物学友人,大概早就带着标本瓶子满载而归了,这一次倒是能留得全尸,而且还能像列宁同志一样漂漂亮亮地躺在玻璃盒子里永垂不朽呢。至于我这样的生态学或者社会生物学的爱好者,本能的反应就是像个密探似的悄悄呆在旁边别动,掏出记事本来记录如下统计数据:每一时刻有多少蚂蚁爬入,多少爬出,有多少衔了沙子,沙子搬到多远,相互间有何交流动作……这就是不同生物学视角下的蚂蚁,微观实验者目无全蚁,分类专家眼里的一只蚂蚁代表一窝蚂蚁,而对生态学来说,一窝蚂蚁才算是蚂蚁。
第二个故事是Martin Nowak在哈佛大学的报告会上讲的:有一天他碰上一个牧羊人赶着一大群羊,他走上去跟牧羊人说:“我要是猜出你有多少只羊,你能给我一只吗?”牧羊人很好奇,于是答应了。Nowak看了一眼羊群,说:“83。”牧羊人很是吃惊,尽管不情愿,也还是让Nowak选了一只羊牵走。Nowak牵着自己选的羊没走出多远,牧羊人就从后面赶了上来。他要反悔?不,他说:“也给我一个机会吧。如果我猜出你是干什么的,你把羊还我行吗?”Nowak也很好奇,于是也答应了。“你是一个数学生物学家(mathematical biologist)。”牧羊人毫不犹豫地说。这回吃惊的轮到Nowak了。“羊可以还给你,但是你得告诉我你是怎么猜出来的。”“瞧,先生,你牵走的是我的狗。”——这也是生物学家呢,哈哈。
这里原本是一片自由的开阔地的,后来陆陆续续来了很多拓荒者,建起了房子,也修起了蜘蛛网一样的篱笆。现在我在这里散步,就不得不费劲地翻越一道又一道篱笆,连衣服也刮坏了,但我还是乐此不疲。
有些鸟大概是不能关在笼子里的。
1 comment:
有意思。
“有一种鸟是关不住的,因为它的每一片羽毛都闪耀着自由的光辉。” ——《肖申克的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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