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2007

网虫

断网两日,心情烦躁,时不时想检查一下邮箱,忽然又想起上不了网,敲桌子也不管用。好像担心错过什么重要邮件,其实根本是莫须有。很早以前在哪里看到过一篇描述网络发烧友的讽刺性文章,其中似乎有这么一条特征:半夜起床上厕所也要顺路检查一下邮箱里有没有新邮件。看来在不知不觉间,自己也已经快进化成一只“网虫”了——就像从朽烂的木房梁上垂丝而下的蜘蛛,不管走到哪里,都要把自己跟网连在一起才觉得安全,一旦那根细细的丝线联系断了,就要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一副可怜相。忽而想起英国电影《猜火车》里那个毒瘾发作的瘾君子的惨状,幸好还没到那个地步。

正巧前几天读过H. Gintis教授的一篇文章,其中提及神经经济学(现在的学科交叉就是这样让人大跌眼镜,那天跳出一个数学文学也保不齐)的实验证明人的like和want两项意识是分别受大脑皮层的两个不同区域控制的,也就是说,喜欢未必想要(这倒是正常),而想要也未必喜欢(这个听起来就不太正常了)。拿小孩子举个例子,如果想要糖吃那很可能是因为喜欢,如果想要想要一双高级运动鞋可就未必了,回头侦查侦查,说不定楼上局长家的胖小子穿了一双新鞋(还记得伊朗电影《小鞋子》吗?)。至于上网,你能相信我是出于喜欢看邮件而忍不住想上网吗?慢说是查邮件,就算是那些整天沉浸于网络游戏和聊天室里的职业网民,恐怕也没有多少是出于喜欢而上网的。就跟吸毒一样,最初可能是为了些快感,之后就只是机械性的“想要”了。

近几年总是不时地看到有关青少年沉迷于网络的报道,回家探亲的时候也经常听亲属痛陈网络的十大罪状,看来在游离于网络世界以外的“清醒的旁观者”眼里,网络的名声大概已经和当年林大人销毁的鸦片烟有的一比了。那咱们一向英明神武的人民政府为何还迟迟不下令禁了这万恶之源?就像一句话禁掉章怡和等人的书一样,不过举手之劳。

我不得不斗胆说一句(虽然听起来就像醉鬼评论茅台一样):网络是个好东西(这话怎么说出来这么别扭?哦,想起来了,前些日子好像有个XXX发表过一篇“民主是个好东西”的高论……郑重声明,纯属巧合!),它能帮助我了解世界,同时也更了解自己。

人类的行动尺度一直是相当有限的,慢说从前进京赶考要走一年,就是现如今,我在京城住了快六年,在海淀区里还迷路呢。再说就算能坐着私人飞机满天乱飞,要想同一时间在多个地点出现也非得学会分身术不可。相对来说,人类感知世界的尺度变化就要大得多了:在所谓信息时代来临以前,人的感知尺度基本上是与行动尺度接近重合的,在中国传统的农村社会,村东头二狗子家死了只鸡,不出一袋烟的工夫连村西头耳背的王大妈都知道了,至于究竟是哪朝哪代哪位皇帝坐金殿,与乡野村夫何干?这种极端稳定的社会格局当然用不着网络,连电话都是纯粹多余,只要极少数社会精英们掌握大局就行了。如今呢?差不多全世界都能通过电视机看到克林顿脸红脖子粗地公开承认跟实习生的出轨事件,阿扁因为老婆收礼的事情不得不藏在府门里以躲避红衫军的讨伐。要维持民主公正的社会环境,信息的透明与平等是必不可少的。在转变的过程中,民众对信息不平等的习惯性耐受往往造成社会民主化的巨大障碍,“自由即奴役,无知即力量”,愚民政策是天底下所有独裁统治者的看家本领。最高元首永远正确,伟大领袖就是真理,不管是中国的反右清洗还是美国的麦卡锡主义,反正只要跟着领袖走就准保没错,咱平头百姓懂个啥。于是今天革了我的命,明天剿了你的家,革命群众宛如没头的苍蝇,到头来总不过是那几个“精英”们轮流坐庄,meritocracy,一直如此。不信等有机会问一问朝鲜人他们眼中的世界是个啥样子。

我并不想歧视传统媒体,但是在中国,咱们的报纸、电视和广播都在说些个啥?经过纳米级滤网的反复审查,过滤出来的只剩下用“新话”写成的积极向上的政治口号和无关痛痒的声色犬马。忍耐着,盼望着,终于,internet在这间黑屋子的顶棚上打开了一扇天窗,一束阳光渗了进来,才发现原来在这口井外面还有那么大一块天。Reutes, BBC, NY Times, Spiegel, Global Voices……总之趁着GFW还没有用笼口把窗口彻底封死之前,抓紧喝几口远道刮来的东南西北风,再用风中裹挟而来的异乡的泥土拼接出一张粗糙的世界地图。诚然,偏见也不是中国人的专利,哪一家媒体的视角也难保客观,大洋对岸也一样有VOA, CNN之流的政党喉舌,不过好在脑袋里的沟回还没有被千年的愚民政策完全抹平,多少还剩下一点儿综合思考的能力,任他赤橙黄绿,只需一只三棱镜就可还原本来面目,照亮一个真实的世界。更现实一点儿,在这全球化势不可挡的年代,工作也不得不严重依赖于网络,每天查阅大量的文献,把google当作百科全书,与五洲四海的同行们切磋交流,离了网络如何得了,难不成都闭门造车发明国内领先技术自娱自乐?

不过行为尺度与感知尺度的不对称的确也造成了不小的问题,物质的自我生活在小尺度的现实空间里,而精神的自我存在于在大尺度的理论空间中,现实支持不了理论,理论也难以在现实中实践,直接结果就是精神分裂。于是有人干脆躲在网络的象牙塔里不肯出来,而现实问题依旧;也有人适应了面具化的生活,蜕变成了犬儒或者愤青。所以说网络虽好,也要提防过度依赖、上瘾误事。古人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现在也不能光靠google earth证明地球是圆的,还是要靠自己的脚自己的眼来接触现实的世界体味现实的生活。

断网也好,给自己一个反省的机会,也腾出不少读书的时间,一抬头正好瞥见很久以前读了一半就忘在一边的《古拉格群岛》,还有一本刚借到手的The Drama of the Commons和一本一直没时间读的Microeconomic Theory,再加上刚刚收到的远方朋友寄来的几部纪录片。远离网络的周末大餐倒也蛮丰盛的。

2 comments:

Harrison said...

阿密蓬貌似很久就有用统计学来研究文学作品的,不知算不算数学文学?或者说数学语言学?

Harrison said...

"阿密蓬"是什么?我输入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