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书眼开

人不光是靠吃米活着的。这话没错，光吃米确实腻人，所以盼着过年吃饺子。读书也是一样，不知道是自己的眼光提高了还是出版物越来越滥，总之文献看得多了就感觉味同嚼蜡，寻找吸引眼球的闪光思想就像从沙堆里淘金子一样，读书疲劳，也想饺子吃了。

前两天正坐在计算机前百无聊赖地整理一篇已经写了很长时间的论文的引用文献，发现一处引用记录不全，于是复制、粘贴、google之。习惯性地随手点开google出来的第一行链接，页面上的文字竟让我感到许久未有的眼前一亮。

搜索栏里输入的是“Robert May, Theoretical Ecology”：凭借混沌模型而稳坐生态学界头把交椅的Robert May先生（现在得叫May爵爷了，当初还跟远在上海的朋友发短信探讨为啥May封的是Lord，而曼联的红鼻头老帅Fugerson封了个Sir）主编的这本书与1976年一面世便注定成为理论生态学领域的“新约”（至于旧约的位置自然属于Pielou夫人的An Introduction to Mathematical Ecology）。我看过1981年的第二版，两者之间虽然只相差四年，内容却也有不少重要的更新和补充。但不知为何，从此以后再无任何关于新版的消息，而只要May爵爷不发话，自然是没人有资格站出来主持新版的编著。此间虽然也出过像J. Murray写的Mathematical Biology一类的精彩之作，但依旧无法让人彻底放弃对署有R.M. May大名的第三版Theoretical Ecology的盼望。

然而工作繁忙，对理论的热情也只能暂且放在一旁，日子久了似乎也就渐渐忘却了。万万没有想到，那一刻在牛津大学出版社网页上出现的Theoretical Ecology的出版日期竟是2007年4月……我的老天！新版！真的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想象一下吧，时隔三十年，昔日武林霸主重出江湖，将会掀起怎样一场血雨腥风？鉴于学科的巨大变化，真的很难预测第三版的目录会是什么样子，我想上面大多数作者的名字也要更新换代了，不过只要封面上还写着R.M. May的大名，质量就终归是毋庸置疑的。

正是无巧不成书，当晚在Science上看到一片书评，心不在焉地扫了两眼摘要，另一个名字猛然跳了出来：Martin Nowak。两年以前我第一次留意到这个口音酷似现任加州州长（Nowak在报告会上自讽）的“年轻”的奥地利人，仅仅在读过他的几篇关于社会合作进化的文章以及他跟May爵爷合写的Virus Dynamics之后，就已经被他的智慧所惊呆了，同时也立刻意识到，此人极有可能成为继三个约翰（冯诺伊曼，梅纳德斯密斯和纳什），Robert McArthur, Robert May和Simon Levin之后又一个伟大的智者，甚至是更加耀眼的巨星 。当时在他的主页上挂着一本尚未完成的书稿的名字：Evolutionary Dynamics，然而迟迟未见动静。想不到竟在同一天发现他的书也已经完成了，实在是太过巧合，简直是神奇。从HIV到人类语言，Nowak一直在用最为简洁和连贯的数学形式解释整个生物世界万千现象的进化历程，精彩实在已经不足加以形容，而只能冠以漂亮二字，不知是不是在音乐之都长大的人都有莫扎特一般的艺术才华，反正Nowak写出来的文章真的可以算作杰出的艺术品了。如果自然果真如毕达哥拉斯所设想的那样以整数之美为基础，那么Nowak大约已经距离真理不远了。Nature上的书评是这样开头的：Martin Nowak is undeniably a great artist, working in the medium of mathematical biology. He may be a great scientist as well: time will tell, and readers of this book can form their own preliminary judgement. 我更愿意做一点儿小小的改动：He must be a great scientist as well: time will prove. 当年我从生物系出走，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觉得这个领域由于缺少一个真正的理论大师而陷于枯燥和平庸，也许，Nowak就是带来火种的人。这是我的预言。

如果将来有一天真的有机会在大学里开一门理论生态学或者数学生物学，再或者进化动力学，且不管它叫什么名字，我一定会选这两本书作教材。这是我的许诺。

吃饺子的效果当然并不仅仅在于饱一时之口福，两本书出版的消息直接导致几日来夜不能寐，几年来积攒的想法爆炸似的一齐迸将出来，索性连下一步的研究计划也因此做出了重大的改动。也许梦想和现实能够再度走到一起。

书这东西，读得越多，就越是感到自身的渺小无力，于是只好回过头去继续读书，所谓象牙塔也就是这样一个自增强的封闭环路。唯有见书眼开，可惜这两本书一时半会儿在国内还拿不到，眼下只能通过一章Introduction和一大堆五星级的书评来窥测扉页背后的具体内容。望眼欲穿，怎奈万恶的出版物入关审查吓得亚马逊死活不敢向大陆开放，只好祈祷国图的动作能尽量快一点儿，或者干脆咬咬牙托人从大洋彼岸带两本过来算了。忍无可忍，强烈要求涨工资！